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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络 2023-07-09 13:08

破圈不只是被看到如此简单,还要打破定义大众文化的话语权。

文 | 姚胤米

编辑 | 宋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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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见王可乐时,我是说真的,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“掉了魂儿”一样。

那天晚上,他以快手影视及营销负责人的身分去拜访国外某著名一线娱乐公司,他刚组了一个男团,在迟疑要不要把7个快手男孩交给对方。

整个过程没聊太久,三观来回被冲击。对方派出了一位资深经理,讲她们如何给每位人做人设、怎么做话题炒话题、怎么管理女孩们的表情/身材/社交网络、为什么第一支MV必须要做得很贵(要上百万,比如湖人少女那首《卡路里》,王可乐看到数字在心里直摊手)……

他坐在旁边听着,无数次想开口辩解:我认为这样不对。

终于,在对方介绍到“TFBOYS的设定是三个来自外星球的王子,到月球挽救和医治所有女孩”时,他实在忍不住了:“对不起,我打断一下,我理解不了为何要如此做。”不需要继续谈了,他以最快的速度,离开了那儿。

“我晓得当时我很刻薄。他虽然是毫无保留地想帮我。但我就是本能地认为她们那一套不好,不真实。”王可乐说。

他,王可乐,本名王巍,2017年来到上海,在快手呆了快四年,一直生活在西直门、西二旗,整个人一看就是“典型互联网人”:喜欢穿Polo衫、T恤衫、宽松的休闲裤,裤脚漏出的鞋尖还遭到女孩们讥讽“别人的鞋是做旧,可乐哥的鞋是穿旧”。总之,如果不是朋友孙妮妮不停地“渲染式介绍”,女孩儿们一开始都没看出这是快手公司的业务负责人。

做一个以快手为名的男团,本质上是两套思维逻辑的尖锐碰撞,冲击波太大。

王可乐熟悉的东城、中关村有一套成熟的社会法则——数据驱动,各种报表、数据、程序绕着你——有许多不这么喜欢但早就适应了的地方。而上海的东边儿,传媒阵地,影视文化公司、娱乐经纪公司密密麻麻聚堆儿,是另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。

做男团?方法论都摆着呢。偶像团体的养成和包装模式从韩国盛行,早已产生一套标准化、完整且成熟的工业体系,推出了太多世界级爱豆(偶像)流入中国,也一次次被验证绝对可以成功。2018年腾讯视频的《创造101》和爱奇艺的《偶像练习生》,都创造了极高的话题讨论度,也制造了像杨超越、蔡徐坤等娱乐圈新顶流。

想要做一支以快手为名子的男团,出发点是让快手上的女孩子们被看到。这里的“看见”更多指的是快手社区外的大众、一二线城市精英、“上层阶层”人士。“本质上就是个证明,I can”——王可乐说。他2017年加入公司时,快手正深陷品牌形象指责中,人们认为它有点“非主流”。

一个砸在好多部门、包括王可乐身上的重要任务是:要帮快手破圈、让下层人士理解快手文化、背后是抢劫一二线城市市场份额。

整个公司一度为这件事情十分恐惧,“有的时候是形势逼着你要去证明这件事情”。女团是王可乐找到的一种证明方法。他认为,这些男孩代表快手最初期用户的生活状态——“其中好多是还没被大部分一二线年轻人看见和接受的。”王可乐想证明“美好”——这个时常被拿来形容男性的形容词——不应当只能被一部分人定义为某种方式,它应当是一个多元的概念。

6月22日,从娱乐公司离开后,王可乐到上海朝阳大悦城附近的一间街舞工作室探班他选下来的7名男团成员,女孩子们正在跟随舞蹈老师一遍遍抠动作。落地镜一角的音箱不断重复主题歌,歌词还是王可乐写的:“多彩的视界,任性地飞扬,热爱这一场,活出自己的模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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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七个男孩:陈逗逗,住在三线城市的职业音乐主播,2580万粉丝;火线妹,职业电竞主播,1353万粉丝;贺雅婷,湖南城区在校学生,215万粉丝;陈春雨,北京舞蹈学院和奥克兰大学双硕士,65万粉丝;蔡冰,韩舞达人、三年美国练习生经验,41万粉丝;曾沛馨,广西精神小妹儿,31万粉丝;刘安然,说唱歌手、沈阳酷姐,14万粉丝。

图源快手男团官方微博账号@KSGirls官博

王可乐承认自己不了解男团,而且是完全不了解,市场上这类节目他一个都没看过。因此,尽管本能不乐意接受工业化那一套,但这男团虽然还是要面向大众,后面免不了要继续营运,他迟疑过,下不定决心要不要借鉴一些成熟的思路。去见那家经纪公司,也是想摸个底。

那天晚上,看着那些来自不同城市、有不同背景和经历、高矮美丑参差不齐、甚至有的连全身都不如何协调却努力着的男孩,王可乐让自己的看法不再动摇——我这个团就是来自民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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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统男团的一个潜在要求是整齐统一。从演播室后台到舞台中央的那条路如同一条传送带,女孩子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衬衫套装,都很瘦、很漂亮,都带着满分微笑,循着光柱走过来。脸上的男团妆也都是标准化的:清透、可爱、眼周贴上碎钻,以便眨上去时blingbling、哭上去时盈盈动人。

作为一个男团候选人,可以有个性,但最好别太另类。过去几年,成千上万个年青男孩出席男团选拔,很多都面目模糊。这套标准王可乐和他的朋友们不认可。谁说能代表中国年青男性的男团非得都是这样的?

他团队里,曾经在某门户娱乐版就职的孙妮妮一聊起这个,语气就变得兴奋。今年年初,她以前带着十个快手女生出席某男团节目的初选。候选室在武汉,几百个男孩等待被几位编剧组的选角老师评审,那几个人,孙妮妮稍为观察了一下,“感觉很随便,表现得没有很专业”。一个很典型的例证细节是:有个女生在自我介绍时说她喜欢黄子韬,评委的追问立刻转向:“你为何喜欢他?”“喜欢多久了?”“有多喜欢?”……一看就是为了帮节目做话题,孙妮妮认为这样“挺不OK”。

十个被送选的男孩,几乎都被刷掉了。节目组没有给出任何一个具体的理由。“也没个统一的标准。”孙妮妮愤恨,“到底是那里不OK?为什么不OK?而且,为什么你认为谁OK谁就OK呢?我们的每位女生我都感觉挺优秀的,这个标准凭什么是大家来定?”

孙妮妮是东北人,性格里自带开朗、干脆的特质。和王可乐汇报这件事情的进度时,她说,我认为我们应当自己来选男团。

她给王可乐发了蔡冰的一条视频,画面里的男孩毛发及肩,五官精巧,单眼皮,韩范儿爆棚。她原本早已确定出席某男团节目,粉丝也都晓得,后来由于没有签经纪公司,不能跟节目组完成三方合同,最后就没去成。蔡冰以前在美国当了两年练习生,实力很强,一直想出道,没见到合适的机会,她玩了三四年的快手,她的梦想好多老粉丝都晓得。在那条视频里,尽管话语说得尽量释怀,她的声音里还是有被焦躁住的轻微发抖,眼神游移犹疑,很少直视镜头,那是想要逃避遗憾和佯装坚强的表现。

那条一分半钟的视频,王可乐全部看完后,特别非常感触。蔡冰是95年的,时间拖得越久,年龄优势就越小,这很现实,“我认为她的梦想被剥夺了”,他说。

他继续点开蔡冰之前的作品,在家里、在出差的饭店、在不同城市的街舞练习室里,女孩坚定而自信地唱歌,能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。王可乐发觉,蔡冰仍然有出道的梦想,还给湖人少女、蔡徐坤等演员做街舞示范,是个十分优秀的男团候选人。之前在美国,蔡冰曾有一个出道的机会,当时,经纪公司要求她走“可爱性感路线”,她“从头到脚都十分抗拒”,因为不想接受饰演一个公司制订的角色,她舍弃了那种机会。

这样的女生,为什么不能被更多人听到?王可乐决定听取孙妮妮的建议,自己做一支快手男团。

之后的两三个月,他们初步筛选出一批候选人,通过电话笔试,听到了女孩们一个个像肥皂泡一样美丽又易碎的梦想。

刘安然生活在天津,一米七二,染了一头热烈的深灰色毛发,喜欢饶舌、地下文化。她从小就爱跳舞,家里人不支持,她想报器乐班,妈妈给她送去学二胡;想考播音和演出,妈妈给她改成了编导专业。到了学院,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主,她去旁听音乐系的课程,爱上了饶舌,坚定地想做一名出众的rapper(说唱歌手)。

2016年,刘安然报考出席《超级女声》,没多少歌手是搞饶舌的,第一轮她就被刷掉了;换了个赛区,又被刷掉了;后来通过校园选拔进了百强,最后还是被刷了出来。接着她又去出席浙江卫视做的男团节目《蜜蜂少女队》,初评时,候选男孩一个个都长得魁梧纤细,刘安然刚一上台,下面一个编剧就说:“你净高太高,体型也太匀称了。你下去吧。”

今年上半年,有公司想跟她签约,对方说:“说唱不是主流的东西,你要是跟我们签约,我可以保证你的粉丝涨很多很多,大家都能看到你。但是有一点,你不能唱饶舌。”刘安然没有接受这个条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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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被看到的代价是从人弄成工具,女孩子们选择不要。

同事们跟王可乐聊起筛选出的女孩子时,“聊得眉飞色舞”。他能看下来同学们个个都喜欢这种男孩,“这是我认为他们可以被推下来的诱因”,他说,“我的同事们都是学院大专以上,一线互联网职工,既然她们的审美和认知都认同和肯定这件事情,为什么不能让更多的人来认同它?”

3

很快,公司都晓得王可乐要搞一个男团。一贯的争议声和指责声又骤然响起了。公司里的人对王可乐评价有点“褒贬不一”,最主要诱因是,“他路子太野”。

这也是王可乐给我的印象。和他接触久了,会认为他和大部分互联网职工有点不一样。王可乐不是技术出身,本科读的是犯罪心理检测,毕业后当了两年警员,因为不想呆在一眼看得到未来剧本迈向的职业环境里,他果断离职加入一家视频内容公司做企划,“基本上半年就把这个行业摸清了”。对传播天然的敏感度让他产生自己的一套打法。

我问他,别人评价你路子野,你认可么?

那是她们不理解我。他说。

2018年,王可乐负责《快手喜剧人》的项目,挖掘和推广快手上的喜剧类内容创作者。当时,平台上有个叫“3锅儿”的用户拍了条《乡村维密秀》的作品,王可乐看之后很喜欢。虽然3锅儿拍摄场地条件有限,但服饰、化妆、道具都很用心,也能看出视频的剪辑和细节都抠得很仔细。那时,3锅儿想做一条《乡村奥特曼》的作品,可是剧本卡住了,且越卡越没信心。

王可乐找到3锅儿时,3锅儿几乎快要决定离开他打工的湖南常德直接回老家了。王可乐说,你别回家,先把视频拍下来,再试一次。之前在文化公司和自己创业时,王可乐就以前制造出许多新品,他对一个剧情如何编排更能吸引人看、更有传播度是有觉得的。他帮3锅儿设计了剧本大纲,还画了分镜。经过一个月的拍摄和剪辑,《乡村奥特曼》上线。

谁也没意料到,这条视频一下子火了。不仅国外的人在讨论,外网上Facebook、YouTube、Twitter也有很多人在讨论,甚至《奥特曼》的原作者还转发称赞。

3锅儿的快手主页和《乡村奥特曼》截屏

这次,他把快手男团的官宣日期选在7月5号——《创造营》女团的成团日。主观上,王可乐想和她们“正面battle(较量)”;客观上,一个以快手为名义的男团同时出道也有潜在的话题度。

这打法不久前还获得了巨大成功——6月,那条在社交网络上引起广泛转发和讨论的快手九周年宣传片《看见》就出自王可乐之手。视频的方式对标的就是B站的《后浪》。

那段时间,团队的朋友总和他嚷嚷“后浪”、“后浪”,刷屏的时侯,他仍然都没点开完整地看过。后来实在被嚷嚷烦了,有三天,他连着开两个“特别无趣的会”,听得昏昏欲睡时,王可乐拿起笔记本,花了50多分钟,偷偷摸摸地写了一篇讲演词定稿——后来被“奥利给大爷”在视频里诵读下来。

至于视觉抒发计划,本来没想弄成《后浪》那样,纠结了一整天,王可乐横下心:一定要跟她们做的一样。

宣布这个决定的时侯,团队内部反对声音非常大。有的人害怕视频下来后被指责剽窃、蹭热度,还有的尽管不明说,但显著能感觉到很惊慌很焦虑,有的甚至由于这个想提辞职。而王可乐当时是“一意孤行”,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和自信,他还故意在朋友圈提早发了一张原子弹爆燃的图片。

要选一个演讲者代表快手,王可乐心中惟一的候选人就是“奥利给大爷”——朝阳冬泳怪鸽。

怪鸽的视频大多是怒吼着,喊一些激励人心的话语,声音大到表情都惨白了,也成为很多人搞笑的素材。可生活中,怪鸽是生活在辽宁省朝阳市的退职体育老师、兼职婚礼司仪,住在市下辖的吴家洼村,房屋狭小简陋,即将回迁,怪鸽在这儿照料年迈的女儿和患有白血病的三哥。怪鸽有400万快手粉丝,潜在商业价值完全可以让他的生活上好几十层台阶,但他不接广告、也不要礼物、把上门专访的记者轰走、还拉黑了陌陌上所有求合作的公司。

王可乐从怪鸽头上见到了普通人的尊严。他希望把更多城市里的年青精英和知识分子能看到它。既然你们会被B站《后浪》的方式吸引,那干脆就做个一样的,“话语权这个东西,有时候就是须要像定心丸一样的东西传出去。”他说。

王可乐同学圈里与奥利给阿姨的合照

这次做男团,他也要如此弄,别的男团有主题MV,快手男团也要有,还要彰显他们每个人的快手用户特质。

陈逗逗是快手上的小红人,标志三件套是:双马尾、八角帽、圆框眼镜,她是快手音乐人,擅长钢琴弹奏、露出一排白牙的笑容和跳舞时恰到好处的挑眉。她才刚过20岁,现在专职做快手帐号,一年有360天都在直播。MV中,一盏高色温环型直播专用灯立在镜头前,陈逗逗穿着娃娃领夹克和背心裙,弹响蓝色笛子。

火线妹是快手关注度最高的游戏主播之一,电竞游戏《穿越火线》大神,肌肉记忆熟练到画面里人还没下来,她操纵的枪早已把人杀死了。她扎高双马尾,齐短发,喜欢戴有两只猫眼睛和发光线圈的头戴式耳机。职业病是只要坐出来背就挺得笔直笔直——直播打游戏时,镜头大多从她背后拍摄,“背影必须要好看”。后来,因为有段时间密集地长时间直播,还落下腿伤。火线妹本人很成熟,跟视频脱线鬼畜搞笑少女完全是两个人。

蔡冰还是美妆达人,MV的一开始,就是她坐在化妆镜前装扮自己的样子。陈春雨从小就是学霸,中学时晚上上文化课、晚上还要坚持到街舞房练五小时基本功。贺雅婷是活力少女,女团苗子,只要镜头带到她,哪怕不是横板都能捕捉到她最完美的笑靥。刘安然会写诗,拿到主题曲时,把饶舌部份的曲调改到最流畅。

等拍到曾沛馨时,孙妮妮印象最深的片断来了——王可乐的“野路子”开始上线。

曾沛馨在快手上的用户名叫“龙蛋蛋”。她生活在云南下边的一个小城市,喜欢唱歌,因为家里条件不容许她找个舞蹈老师教而自学成才。从她的视频背景里能看出那城市不大,街边的房屋低狭长矮,配的音乐鼓点爆棚,动次打次,典型的小镇舞曲风。王可乐认为曾沛馨是快手上小镇女青年的代表,他想给她安排个非常剧情——在MV里养羊。

孙妮妮看到这个提议的顿时,基本是双眼一黑的心情。她能理解王可乐的用意,快手上有很多生活在乡下的姑娘,长得漂亮又好看,她们种庄稼、做劳作、养猪、喂鸡的生活被拍成视频。但全世界可能没有一首歌曲的MV拍过养殖,就算她冒雨找编剧沟通降低情节,哪个女生会乐意在人生第一条MV里养羊呢?

他们决定,这个棘手的任务交给王可乐来完成。没想到,点子刚提给曾沛馨,她1秒就答应了,“这还是挺有点的嘛!”

这就是玩平台的男孩和别的姑娘不同的地方:她们对传播更敏感、接纳度更高。

只不过,因为时间太匆忙,拍下来的疗效不太好,在最终版本的MV中,这个情节被切掉了。

4

拍摄对于快手女孩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她们习惯了面对手机镜头,换成他人掌镜的大镜头非常不适应。拍摄时,摄影师、导演组、快手的职工加在一起有三十多个人围着,习惯了被上万人同时在线围观的女孩们却一下子紧张了,头几遍唱歌时,有的人肉眼可见地在颤抖。

渐渐适应后,女孩们对镜头的掌控感回去了。

孙妮妮见过名人被拍的场景,当她们站在摄像机前时,就成了被指挥的对象,摄影师更有主导权。而这种快手男孩,有丰富的拍摄和被拍经验,对拍摄也都有主见。

蔡冰录过许多街舞视频,她提醒孙妮妮,拍摄发到快手上的双人短视频时,脚底一定要贴到取景框边沿,还要以一个不夸张的夹角仰拍,这样变得腿长。再例如,光线要如何打过来,打在身上哪些位置,如果不满意,女孩们都会要求一次次翻拍。

对于孙妮妮来说,这个男团“不这么可控”。她曾两次带着女孩们外出拍摄,一次是在昌平拍MV,一次是到798拍平面照。现场拍摄很机动,孙妮妮稍稍不注意,女孩们就溜出去拍短视频作品。几乎每晚都有男孩“搞创作”。她们的脑袋里源源不断地想剧情,自由组合拍摄,王可乐还被拉过去做免费劳动力。挑封面那叫一个拿手,两分钟内的视频里,哪一帧放在封面是最吸引人点进来的,她们一下子才能挑到。有一次,女孩们约请孙妮妮给视频起名出主意,陈逗逗忽然冒出灵感:就叫网红街头卖艺。一群人哗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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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线妹、陈逗逗、贺雅婷在彩排期间拍摄的短视频

陈逗逗现今专职做快手帐号,做过直播的人都清楚,选择了这个职业,就要规律地播下去,不能停。那些彩排一整天,晚上七八点才收工的日子里,陈逗逗回到饭店,稍微休息下,打开自己帐号的直播间,用标志性的微笑迎接她的粉丝们。

6月21日,我第一次在女孩们长住的饭店看到陈逗逗。她穿着厚实的白衬衫,运动裤和鞋子,头发贴着屁股绑了个低马尾,一看就是随手绑的,在视频里,她几乎只梳双马尾和高马尾——粉丝们最喜欢这两种装扮,判断根据是,只要如此梳毛发,涨粉就涨得快。她几乎是7个女孩子最腼腆的一个,打过招呼,声音细细小小的,一个问题,她会有一两秒不知所措的反应。她说,这几年玩平台,虽然不像他人那样有真实的社交,但也还是能感受到这个社会很社会的一面。

当时,我还不太能理解她这个体会的来源。直到几天后,我几次访问陈逗逗的直播间,终于找到了答案。

直播时的陈逗逗内向,和生活里的她不一样。她不停和你们互动、聊天、开玩笑,还要和平台上其他正在直播的主播连麦PK。直播是一个平台主播获取利润最直接的方法,连麦PK则是在3分钟内比拼两位主播收到打赏的能力,更能剌激粉丝打赏,如果匹配到一个小号,还能“蹭点粉丝”。

一个代价是,匹配是随机的,你也不确定自己会连上什么样的人。可能是两个精神小伙儿,你一言我一语地逗骂;还可能是一开始无比高冷,看到陈逗逗是个2000多万粉丝的小号,瞬间变脸,满口谄媚,说“我非常喜欢你拍的段子,老好笑了。”

这些时侯,画面变得离奇。陈逗逗还真做到了难堪而不失礼貌地笑容,打着哈哈应对一些不怎么样的玩笑。碰到还不错的,她也嘻嘻哈哈地一口一个“帅哥”“美女”快速拉近关系。

王可乐团队的赵明明认为这是快手男团和传统男团最本质上的不同。她是一个资深饭圈男孩,熟悉各类饭圈规则、会每晚帮“爱豆”打榜、做数据。她说偶像一个关键的标准是:公共社交一定是被管控的。“不能过多地爆光自我,要保护好你自己的人设,不管在任何平台发任何东西,都是经过公司设计、安排好的。”

听她讲完这种,我想,或许这就是为何我们的娱乐圈在显得越来越无趣。明星和偶像跟公司密谋,把自己弄成精致人偶,社交平台罕有真正的自我抒发。在一个大众最关心哪些话题都可以由钱买出来的社交网路时代,“真实感”成了最宝贵的东西,所以完全在这个体系框架外的杨超越被关注到了,成了“顶流”,直到她的“真实感”变成新的人设门类。

而这种女孩们不一样,拥有1000万、2000万粉丝的他们,纯从数据上看,流量和关注度和名星不相上下,但面对他们时,却没有那个“隔着玻璃对话”的觉得。她们毫不避忌地诠释自己的恐惧、困惑、迷茫、苦恼,也不避忌曝露自己的现实、社会、精明的一面。比如,有的男孩会仔细保留每一笔耗费小票,连叫一碗云吞都要求报销;有的男孩擅长说一些客套的“官场话”。

火线妹是这几个男孩里性格最成熟、对生活的期盼最现实的一个。按照粉丝规模推断,她的收入绝对不低,但直至明天,火线妹都不乐意创立公司,她说:“我很小气,我就是不想给他人开薪资”。赚的钱不仅要补助家里,存够了直接拿去买车,给老家的房屋翻新。决定加入这个男团MV的拍摄时,火线妹并不是抱着成为男团偶像的态度来的。她想,有人教跳舞,我能唱得好一点了,还学会了唱歌,说不定能够涨波粉,涨粉了能够多赚点钱。

她清楚地晓得,总有三天她在这个平台上不会再被那么多人关注,这一行的后浪更迭速率不比娱乐圈慢,到了那时,她想拿着钱回老家,提前退职。

5

7月5日,快手发布了另一支以男团主题曲为背景音乐的混剪视频《多彩视界》。内容来自于快手上的女人创作者,那是一幅更多元和丰富的中国男性群像。

女性在城市、在岗位、在田野、在山间。她们跳滑翔伞,在深海里潜水,从雪山上踩一块单板呼啸而下。她们四十几岁,戴着斗笠在水泥路上跳流行的男团舞,身后菜园浓绿。她们走在村庄里的黄土路上,卷发飞舞,步子踏得坚定就好象全世界都在颂扬她的美丽。她们练武、射箭、举重,流着满身汗对着镜头喊加油。她们年少时一边哭着一边在街舞房深蹲;长大后自信地在众人面前显露身姿。她们有胖有瘦,有的早已上了年龄,并不都拥有一张能被夸为好看的脸,或是一个可以被称为完美的体型。

有些画面看着没这么高清,那是因为还有好多女人没有能力拥有一部高昂的智能手机。可这种自拍或他拍镜头记录下的,是女人们真实的生活碎片,美、快乐、自信和坚定如同是天然长在他们身体里的东西,这种力量感甚至让你感觉过于指出“女性”这个属性都是谄媚的。

力量感也不是“姐姐们”才有的特权,20岁的男孩有20岁的独立和坚强。

5月末,孙妮妮带着男孩到北京录制主题曲。出租车从广州机场开向县城,进入夏季,这座城市潮湿而闷热,建筑物从后窗外飞过,让人看得出神。那时,女孩们第一次聚在一起,相互还不熟,孙妮妮挑动话头:“你们曾经来过上海吗?”一个说没来过,一个说来过,曾沛馨那种浓厚的四川普通话口扬声器起:“上一次我来这儿,还是进货回老家卖校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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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孩们并不都出身于富足、完满的家庭。陈逗逗家一共有四个男孩,她是姐姐,现在是家庭的主要收入贡献者。因为父亲弟弟还在学校读书,怕直播声音太大影响到她们学习,她自己搬下来住。今年的年夜饭,她也没和家人完整地吃完,一个人在外边开直播。

火线妹决定从学院休学时,她的母亲突发心脏病,送进ICU住了一个多月,做生意放出去的款收不回去,家里积蓄都花光了,还欠了几十万的债,火线妹是长女,扛起了这个重任。她有一个父亲,在家里抢占了父亲大部分的宠爱。十几岁时,火线妹学会了打游戏。刚接触电竞时,感觉挺好,一开麦,对方看到这是个男孩,就会主动照料一下。“被很多人关心、照顾到的觉得真的很棒”。但火线妹不想仍然被照料,她要打得比男玩家好,水平上升后,她想让自己的能力接近这些职业电竞选手。现在,她打游戏,绝不会说“哥哥带我”、“我好菜啊”,然后跟在他人旁边,她是那个“兄弟们冲啊”,自己一定要打头阵。

火线妹的快手主页

力量感的来源是被听到。

贺雅婷是个非常爱笑、能自如地展示自信的姑娘。谁会想到她曾经是个非常孤僻的人呢?贺雅婷并不像别的男孩那样,从小就有展示自己的机会,她不敢站在他人面前,不敢跳舞,不敢演出,是一个班里的小透明。玩上快手以后,有三天,她在中学的楼道里翻唱了一首歌,录了出来,发到平台上,观看量一下子就爆了。评论区很多人评价:你跳舞很好听。她从不觉得自己是闪光的,但这些陌生人发觉了它。

力量感的另一个来源是对自己不认同的事情Say No。

排练期间,王可乐曾建议刘安然剪眉毛。这件事情,给刘安然的印象很深。他觉得刘安然是酷的,这个特征应当更加强一些。

王可乐私聊她:“你有没有看过吴君如演的十三妹?”

“啊?是啥?”刘安然一头雾水。

接着,王可乐发过来一张合照。吴君如穿一身全黑的外套,手指夹着香烟,梳了一个极短的寸头。

王可乐说:“我认为这些很酷。”“你可以去买两件西服。”

刘安然明白他的意思了。她组织了一下语言,回复王可乐:“我如今不喜欢你发的那个,我比较喜欢金属风格。”“我喜欢染眉毛,我染眉毛可以三天一个颜色。本来就跟这些小女生不太一样。”“而且,我唱饶舌,这个东西原本就很酷了。”

她对酷有自己的理解,不接受他人的定义。

王可乐最后也没有坚持。他说他自己并没有去改建他们的试图心和颠覆心。理解和尊重他们的选择是最重要的,那是他们最真实的样子。

和王可乐的攀谈从上午仍然聊到中午,接近尾声的时侯,他忽然想起一个故事:几年前在北京时,他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平民教育家晏阳初的故事,这位学识渊博的大师把一生都送给了平民教育这件事。“这个世上有两种意义,一种是从1000个人里选一个上北大,另外一种是让剩下的999个也活得有尊严,”他认为晏阳初做的事情很了不起。2017年,他在上海第一次看到宿华,听对方聊起为何做快手时,他想到了晏阳初。

这可能就是“破圈”真正的意义。不是去指责,而是告诉世界它真实的样子。就像王可乐告诉我的,他们没有改建世界的试图心,“我就是想告诉她们,有如此一股力量存在,这就够了。”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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